——没有不会长大的,长不大的都死在了成长的道路上。你要学会的是,怎样长大成为你愿意成长为的那种人。
岁月无常性,喻文州不能轻易离开南溟,他在幽深黑暗的海底把自己磨练成了一口无波的古井。
上下过了一千一万年,他的容貌似乎就定格在了那一天。
他每日起床更衣进食,然后便是听着海底幽冥送来的三千世界的妄语。处理完政事以后要么找只书灵看看,要么就去算算天衍变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南溟的海水经过了一周天的雨雪风霜儿的变化回到他的身边,他的生活还是那样一尘不变。
烛龙为之叹了一口气,便有了南溟海上每年一次的大风。
其实喻文州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端坐在南溟的海底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然后理出他所想要的;他看看书灵算算天衍,算是给自己找一份乐子。
龙首上聚了颗紫薇,天乾离火上下同人。
这是什么卦象来着?易十三。
同人于野,利君子贞。
喻文州有些茫然的想着,这是说我要遇上一个志同道合的家伙?
遇上了又干嘛呢?我又不拿来翻天覆地,我也没有什么缺的。
那么……自己存世是为了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啊……”烛龙把他送出山的时候感叹着,“你要是不甘心就想个法子,但是你一定要找到你还想立足在这个世间的执念。”
有太多的大妖对这个世间倦了淡了,他们无事可做又不在执着于存活,然后他们就消散在了这个三千世界里面。
不留下一丝一毫,连一个念想一个惦记都没有的离开。
你甘心吗?
不想消散在这个世间就要承担起天地的重任,你会被责任所束缚然后日行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缺少大妖最向往的东西。
“世间有那么多的事我怎么舍得离开,”喻文州弄乱了那一盘星子,翻开下一个书灵,“更何况我还要想法子脱离这个这潭深水啊。”
他怎么不向往海面上的世界呢?
他还记得金翅大鹏在九天翱翔的样子,天地把绝对的自由和放纵给了凤凰血脉。他们在三千世界里面肆意潇洒无拘无束。
虽然仅限于大雪山,仅限于他们成年之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只要你忍得住大雪山的苍凉你就可以摆脱世间一切的争端。
可惜那个小家伙忍不了,他早就觊觎这个大千世界八荒六合,甚至于不惜冒着危险提前溜走。
喻文州手下的天衍星盘在不停地转动,八荒离合上面金水相溶相生。
岁月无常性,举棋无定落。
喻文州起身吩咐在他宫里侍奉的妖物,再往大雪山送一筐海鲜和异果。
送了一千多年的东西了,还没把南溟的花样送个遍,就不知道那个小家伙吃腻这口海味没有啊。
自然是吃不腻,黄少天每天就掰着指头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吃食,等他数得差不多的时候下一筐新鲜花样就来了。
一千年过去后他的法力越来越强,就算是心智尚幼但是他已经可以自由的幻化成人型了。
“哎呦这小脸嫩的,”孔雀趴在窝里面养着身上的封神大战留下的伤,顺便可以调戏一下自家弟弟,“黄少天你也够神奇的,按着岁月和心智算你还没成年呢就能化形了,真不愧是我孔雀的弟弟啊。”
黄少天努力板着一张脸:“你就算把我夸成一朵花我也不把我的那份给你吃。本来就不多你还要跟我抢!你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去南溟捞啊?!说好的咱两各一半我还是看在你是个伤员的份上!我跟你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小没良心的东西,”孔雀愤愤不平地逮住只有十七八岁模样大的黄少天一阵搓揉,“你倒是护食啊!”
“靠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随便揉我的脸!”黄少天掰着孔雀的手努力挣扎着,“我给你说你这是嫉妒!别以为你长得娘兮兮的一张脸我就不敢打你!靠靠靠松手松手你还揉上瘾了是吧?”
孔雀武力镇压了金翅大鹏的反抗,直到他揉够了黄少天的脸后才放开他。
“对了,要是三天后我还没回来接你的话,你就在南溟呆着,”孔雀趁着黄少天不注意拽过一个赤红的果子啃了起来,“我都给那只应龙写好信了,你这几天可以过去胡吃海喝几天。”
“你有事瞒着我。”黄少天看了会一脸淡然的孔雀笃定地下了结论,“你关了我一千多年了,我这么多年除了你就只见着大梧桐了。然后你告诉我你要把我送出去吃顿好的,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一颗好心……”
“说实话我给你一个果子!”
“也没啥大事,”孔雀啃完一个果子又拽了一个过来,“有人约我去打一架。”
“人家叫你去你就去?”黄少天睁大了眼睛,“靠孔雀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随叫随到还可以陪着打架?我都没这待遇凭什么啊?”
孔雀差点没被哽死,他努力咽了半天把那口果子咽了下去:“什么叫做随叫随到啊?我是事出有因的好不好?还有黄少天你给我好生交代,你哪去捡的诸如靠这样的词?”
“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我转移什么话题了?最开始就是你在转移话题!是谁从吃的扯到了我揉你脸上面的?”
“明明是你扯的!”黄少天被那句吃的陡然提醒了,他转过头去发现自己那份里面的果子少了一半。等他盯着孔雀手上啃了一大半的果子后便愤怒地扑了上去:“混蛋你转移话题就是为了抢我的东西吃!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你没事揉我的脸不说还抢我的东西!你就是为了抢我的东西混蛋你还给我!”
孔雀得意洋洋地啃完最后一口:“你自己不去南溟,去了那有谁跟你抢?”
“去就去!!”
孔雀毕竟要年长那么一点,在黄少天没有成年之前,他还是可以很顺利地把这个小家伙拐到他想要的答案上面去。
如果可以,他也宁愿黄少天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无忧无虑来去自由肆意笑骂。
但是你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不可能永远长不大。
能保他一时平安便是一时平安,直到他有那个能力搏击风浪。
他在那天晚上就连夜带着已经睡熟了的黄少天去了南溟。
“你这算是……”喻文州接过跟千年之前差不多大的金翅大鹏,第一时间本能的发现这个家伙重了不少,“临走托孤?”
“托什么孤啊,”孔雀嫌弃地看了喻文州一眼,有些念念不舍地抢回金翅大鹏蹭了蹭,“我回来要是发现他瘦了我就剐了你的肉喂他!”
“他自己早惦记上了我的血肉,”应龙君端详着孔雀的面容,“我听说如来觉得你长得不错想见你一面,然后你拒绝了?”
“我岂止是长得不错?”
喻文州默默哽了一下,他有些时候不太跟得上孔雀脱线的那个节奏:“你长得很不错。”
“就是嘛,他说想见我就见我啊,听说他们的教义不是戒色吗?那他关心我长得怎么样干嘛?他见不着我就大怒了,说要跟我打一架。”
“我还听说,地藏去了一趟九幽,收了一只异兽为坐骑,便给他换了个名字叫做犼。”
“后卿那个家伙还真是……”孔雀最后亲了一口大鹏金翅的脑袋,把被他弄得黄金羽乱成一团的黄少天塞给了喻文州,“替我看好他,不准他上灵山。”
“你连后路都想到了,”喻文州理着那团毛声音安稳而又长远,“怎么之前不想想好生找个好点的借口拒绝他?”
“拒绝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孔雀朝着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我不太喜欢麻烦。”
“那也得等养好了伤再去啊。”
“再等上百年,”孔雀看了眼他怀里的黄少天叹了一口气,“我伤倒是养好了,但是到那个时候我怕他看上的就不仅仅是我了。”
“你以为他现在就没看上金翅大鹏吗?”喻文州解下身上的衣袍给黄少天裹上,“振翅便是九万里,上下一个周天,这样的大妖才叫做坐骑。”
“凤凰血脉,也是他能够算计的。”孔雀最后看了一眼金翅大鹏,他的肩背上面出现一圈五色光轮,磅礴的羽翼逐渐展开。
“替我看好他,你取的名字你就得负责。”
天地有一声喟叹,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南溟开始下起了大雨。
“现在你归我了,”喻文州抱着怀里挺有分量的金翅大鹏一点一点沉入海底,“刚刚你哥哥的话你听见了?”
“嗯,”一双藕白的手伸出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可以的话,哥哥会在三天后来接我吧?”
“他要是三天后不来接你,”喻文州把黄少天放到自己的床上,“你就是我的了。”
“要是三天后他不来接我我就去灵山!”
每一滴的海水里面传来了一阵响动,南溟封海的指令下达了下去,喻文州对上黄少天那双大眼睛言辞温柔地吐露出拒绝:“你出不去的,你还是只小崽,在我的地盘上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试试!”
“不用试,”喻文州拉过被子给黄少天裹上,“你哥哥把你抵押给我了。”
“孔雀才不会这样!”黄少天掀开被子就要冲下床,他一头撞进了喻文州的怀里后被他摁住不能动弹,“你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我要去找哥哥!我要去找他!”
“你骗我!他才舍不得把我给你!每天晚上他都要搂着我睡觉!他才舍不得离开我那么久!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他已经走了,”喻文州的声音平淡无波,“而且你也听见了他说把你交给我管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也知道他这次去……嘶……”
黄少天一口咬住喻文州的肩膀,一点情面都不讲。
喻文州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被咬疼了是什么滋味。
“没吃饱的话,”喻文州突然叹了一口气想起怀里这只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崽,“想吃什么?南溟比起大雪山至少好一点就是物产丰富。”
“大雪山也有很多吃的!”黄少天松开牙口,有些含混不清地分辨到,“我不准你说了,不准你说了你听到了没有,你再说我还要咬你!还有……”
喻文州没把那个威胁放到心上,他现在需要哄下那只翻脸不认人的小崽:“还有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黄少天想努力挣脱开来,“但是我不甘心,我还想试一试试一试,他是我哥哥,他守了我那么多年……”
“对啊,现在得换我来守着你了,”喻文州捏着怀里不停挣扎的黄少天的后颈,声音不紧不慢,“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然你刚刚在上面醒过来的时候就要扑上去跟着孔雀走了吧?”
“但是你没有,因为你知道孔雀一旦知道你装睡,他会给你一手刀把你直接敲晕过去。”
“你比谁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也算到了未来会怎么样,”喻文州掰过黄少天的头对上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你现在跟我闹有什么意义呢?于事无补啊。”
黄少天气得一声抽噎哽在了喉间,一汪水汽被他锁在眼睛里面不让流出来。
是的,喻文州承认他是故意要用这种方式敲碎黄少天心里面最后一点挣扎和念想。有时候你不把他逼急了,你永远不知道他可以成长到哪一个境界。
我不是凤凰和孔雀,我可以试着狠下心来逼一逼你。
良久过后,黄少天开口了。
“我哥哥才不会把我抵押给你。”
“谁说的,”喻文州看着平静下来的黄少天安抚性地搂着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他拿你抵押了我一个誓言。”
“我想救他。”
“那你先要长大,”喻文州决定把这个世间的真相撕开给他看,“你被孔雀和凤凰君保护地太好了,心无杂念天成的赤子心。但是我们大妖哪有千年万年的长不大的小崽啊。”
“你教我?”
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喻文州搂着黄少天翻身躺到了那张大床上,四周帷帐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繁复华丽的金穿银缕的天琼花灿烂地蔓延了整个空间。
怎么跟这个小家伙说呢,喻文州突然发现自己也不忍心了。
他本来觉得,自己这颗心已经被这片海锤炼到波澜不惊可以坐观天下任何事情的时候,他可以看着这个小崽在世间挣扎的时候。却意外地心软了。
不忍心,舍不得,难怪孔雀和凤凰宁愿把他宠这么大。
现在这张白纸一样的家伙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可以选择继续把他当做白纸一样交还给千年万年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摆脱如来的孔雀手上。也可以选择……
让他在自己的手中染上一种颜色。
“现在把他给你了。”
他想起了孔雀恣意明艳的那张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什么?”黄少天没明白过来喻文州想说什么,他还在催促着应龙渴望得到一个答案,“你能不能教我怎么长大怎么杀上灵山怎么把孔雀救回来?”
“不能。”
黄少天得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他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伸手去捏了捏黄少天的脸:“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要怎么长大,我只能教你怎么杀上灵山。”
黄少天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朝着喻文州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眼底是坚定和忍耐。
“那你就教给我怎样杀上灵山。”
开始了,喻文州有些惊喜地看着黄少天的那细微的变化,他开始选择自己成长的道路,然后长成他所追求的那种人。带着所有赋予他的希望、祝福和能力然后朝着一条通天的路子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然后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只真正的大妖,就像是那些书灵里面所描绘的一样呼气成海闭眼为夜的他们的先祖一样。天地会为他变色,然后他不会畏惧地朝着他的未来飞下去。
他不再是大梧桐树上那个嗷嗷待哺稚气未脱的小家伙了;他不再是守着巢穴等着哥哥回来的金翅大鹏;也不是心心念念寻找着一个机会可以逃出来玩闹的凤凰之子了。
果然应了孔雀的那句话。
“你取的名字,你就得负责。”
你给了他可以翱翔九天的名字,你就要助他振翅长啸。
他是黄少天。
你取的名字,你给他的寄予你替他描绘的未来。
你就要看着他在一条疼痛的路上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你和他并行在那条大路上。你们两个从此联系在了一起不可分离。
“黄少天。”
“嗯?”
“我教你。”
又是一个誓言,他和黄少天的交织越来越深。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那张带着海一般隽永秀丽的脸,过了一千年没有任何变化。一千年前这个家伙怎样浮出水面怎样伸出手指点住自己的额头还历历在目。
“你……”
“怎么了?”喻文州任由黄少天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发现我比你哥哥还长得好看?”
“你没有他好看,”黄少天把脸偏过去,“我就是想……看看我刚刚是不是咬疼你了?”
喻文州瞅着黄少天的微红的小脸,觉得再逗下去估计自己还得被咬一口:“是有点疼,怎么你想给我道歉吗?”
黄少天慢吞吞地伸手搂住喻文州的脖子:“我抱起来挺软挺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
喻文州差点魂没给这个小家伙一句话吓掉:“这句话谁教你说的?”
“孔雀说我抱起来特别舒服,又软又滑还暖和”黄少天满脸不解,“他每天晚上都要逼我变回法身给他当抱枕抱着啊……”
“……”喻文州默默觉得自己要教的估计不仅仅是法术什么的,孔雀和凤凰宠了这个小家伙这么些年该教的一点没教。
不该教的倒是教了不少。
“我明天给你再找块海玉雕个床,”喻文州看着迫不及待要变回法身给自己展示大鹏金翅到底有多软多舒服的黄少天有些头疼,“你这么大也该……”
“你不喜欢我了!”黄少天突然扑上来压住他,“为什么要把我撵到另一张床上面去?孔雀长了这么多年都跟我睡一个窝!有时候母上想起我们两了还得三个凑合一个窝!你不是说要管我吗?那你凭什么要把我撵出去?”
喻文州简直要头疼死了,孔雀和凤凰到底是怎教的啊!
“我哪有要撵你?”
“你要和我分窝!”
……
喻文州努力试图给黄少天讲解清楚:“我不是要跟你分窝,我是要跟你……”
黄少天满脸你要是让我听到一个分字我绝对闹死你。
饶是能言善辩如同喻文州对上黄少天也败下阵来,他躺在自己那张雕刻精细的大床上有些泄气地看着黄少天迫不及待地变回了金翅大鹏的法身然后钻进了被窝。
“你最近不换毛吧?”喻文州伸手搂住毛茸茸一团确实很软很舒服的金翅大鹏,看着爬到自己心口就不动的黄少天,“变回法身睡觉很舒服吗?”
“还行,”金翅大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喻文州的肩膀上,“睡你比睡在鲛人绡上还要舒服。”
喻文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被睡的了……
“我觉得,”喻文州理了理怀里一团毛茸茸的地方,“你可以下来躺到我臂弯里面,你现在压在我心口上了。”
黄少天拿一双漂亮的琉璃色眼睛看着喻文州:“那要不你压着我睡吧!放心我被孔雀压惯了!”
喻文州在那一刹那突然觉得如来收了孔雀挺好的。
但是现在谁来替他收了黄少天这个小妖怪?
喻总你操劳了,你就自己笑纳一下黄烦烦这只小妖怪吧。